诗人的情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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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人说起情话来真是无敌，我也写诗，但修炼未到家，水平远不及那些千百年来的老神仙们。

当下也有些情话写得不错，比如“吾爱有三：日月与卿。日为朝，月为暮，卿为朝朝暮暮”，这段话在电视剧、网络上广为流传，以至于上次去绍兴沈园，进门后有个长长的回廊，上面挂着无数的红绳竹牌，随手一翻竟也看到了这段，足见情侣们对它的喜爱。可比起诗人们的情话来，则稍显逊色了些。先不说纯美的诗经，且从郁达夫说起。

大家知道这位民国作家、抗日英雄以小说散文著称，但他的古体诗写得也极好。小时候学过那篇《钓台的春昼》，后来内容忘掉了，可文章里的那首《钓台题壁》却是难忘，尤其是这句名联——曾因酒醉鞭名马，生怕情多累美人。

郁达夫和夫人王映霞的故事在民国可谓家喻户晓，结合时神仙眷侣，婚变时沸沸扬扬。今天说诗人情话，就说郁达夫写的那首让王映霞心动的诗：朝来风色暗高楼，偕隐名山誓白头。好事只愁天妒我，为君先买五湖舟。诗人真是得意，抱得美人归的好事成后还怕被老天爷嫉妒。可后来的婚变还真怪不得老天爷，是是非非纷纷杂杂各有论断。那些烦琐事按下不提，今天只说诗人情话。

当代诗人里情话说得好的当属余光中，那首《等你，在雨中》：

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

蝉声沉落蛙声升起

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

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

每朵莲都像你

尤其隔著黄昏隔著这样的细雨

永恒刹那刹那永恒

等你在时间之外

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

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此刻

如果你的清芬

在我的鼻孔我会说小情人

诺这只手应该采莲在吴宫

这只手应该

摇一柄桂浆在木兰舟中

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

耳坠子一般的悬着

瑞士表说都七点了忽然你走来

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

像一首小令

从一则爱情的典故中你走来

从姜白石的词中有韵地你走来

这么美好的画面与节奏，读来都不忍心打断，本想摘取一段，但也割舍不下其他，索性整首取来，万一有人没读过呢？余光中那一代诗人有一种古今相融的美，有自由的节奏，又有古雅的韵味。不像之后的“诗人”，文字不是味如嚼蜡就是不知所言，读着让人皱眉头。就如同遇到了一位位从小在西方长大的华裔，乍一看是中国人，再一谈全是西方举止，令人恍惚。

诗人的情话好多，举不胜举，或许应该这么讲，诗人写诗总有那么几首是关乎情话的。比如《诗经》中佚名诗人的“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”西汉带卓文君私奔成功的司马相如的那曲《凤求凰》，“有美人兮，见之不忘，一日不见兮，思之如狂。”汉乐府中那首名作让人难忘：

上邪！我欲与君相知，长命无绝衰。山无陵，江水为竭，冬雷震震，夏雨雪，天地合，乃敢与君绝。

情感炽烈奔放，语言朴实，不求辞藻，却能打动人心，汉晋人的作品常给人以这种感受。这或许就是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里所讲的“不隔”：“豁人耳目，语语都在眼前”。

唐代，诗仙李太白的情诗唱遍长安十二时辰，《清平调》三首写尽了大唐情人的风神，唐明皇也不嫉妒。唐人胸襟广，白居易写拿玄宗情诗写成《长恨歌》，一是洛阳纸贵，连日本人都在疯传，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——造成了广泛的国际影响，身为玄宗子孙的帝王都不禁止；杜牧的“一骑轻尘妃子笑，无人知是荔枝来”传播甚广，讽刺皇帝先祖讽刺得这么透骨，都没影响他官场高升。这要搁在宋代，就是乌台诗案；搁在明清，就是文字狱。诗人不是一命呜呼也得被整得半死，搞不好还会牵连九族。

《太真外传》有段故事讲唐玄宗与杨贵妃：

上皇登沉香亭，召太真妃子。妃子时卯醉未醒，命力士从侍儿扶掖而至。妃子醉颜残妆，鬓乱钗横，不能再拜。上皇笑曰：“岂是妃子醉，直海棠花未眠耳。”

“岂是妃子醉，直海棠花未眠耳”，你看！皇上的情话都说得这么好！我们得学习。唐玄宗是诗人，他的诗就连晚清以后的普及性读物《唐诗三百首》上都有，更是音乐天才，编排《霓裳曲》，在宫廷梨园亲自教授众歌伶，直到今天戏曲家们都自称梨园子弟。可惜未能居安思危，来了安史之乱。一段唐明皇杨贵妃的情事都能引出这么多事来，直到现在，一千多年过去，竟还引出了一部口碑甚佳的网剧《长安十二时辰》。

总之，鞭笞也好，艳羡也好，可有一点，人们对真情的向往是不变的，对情话的希求也是不变的。继续讲擅讲情话的唐代诗人，有这么一位躲也躲不开，他就是元稹。这位诗魔白居易的铁哥们儿，那几首让人愁肠百结的悼亡诗流传千载，虽是悼亡，但也属于向妻子说的情话，只是不知他这话是安慰亡妻的，还是安慰自己的。

元大才子在妻子在世时约会薛涛、崔莺莺，妻子亡后再娶，写诗说：

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
取次花间懒回顾，半缘修道半缘君。

说“唯将终夜长睁眼，报答平生未展眉”，害得后人搞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，就连董卿在诗词大会上都讲：听了这样的话，没有哪个女人不心动。确实，这样动人的诗句来，不是深情的人写不来，或许他如金庸笔下的段正淳，每段情都真？

杜牧的情诗俊逸清朗，一句“春风十里扬州路，卷上珠帘总不如”衍生出了“春风十里不如你”，让90后、00后的姑娘们着迷，还成了偶像剧的名字。苏东坡的情话情动千古，不会让人有面对元稹时的尴尬。秦少游的“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”安慰了无数异地恋情人的心，可他并不是柔弱的白面书生，而是长髯大汉。所以人不可貌相，尤其是诗人不可貌相，就如同今天离不开美颜相机的姑娘们，不必见，想像就好。

元好问的一句“问世间情为何物，直教生死相许”，问到了如今。纳兰性德高门公子，情深不寿，一手好词让人悲伤不已，惹得当今女子都爱之欲绝、哭之欲绝。写词写到这种地步，伤心伤到了骨子里，药石难医，哪来的长寿。

诗人的情话放到诗里，便是流传千载的情诗，情话真真假假，诗却流传了下来，滋润着后世人的心田。诗词无用，换不来良田美宅；诗词无价，可横亘千古而长存——这是当代诗人张某说的话——不是情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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